盛宴之后,一干老总带着贾琏进了西湖边一所幽暗的宅子。仔细瞧去,大门顶上的暗金色大匾为“醉西湖”隶书,蚕头雁尾,随风摆柳,透露出一股细腻婉约如水一般的风韵。贾琏见了不禁喝彩“好字”,并微笑道:“见字如见人,我好似见到活生生一个女子娉婷而立,欲语还羞。”众人大笑。李三义随行的二儿子李万库年龄与贾琏相仿,笑着解释称此乃某故伎手书,端的是艳盖八方,名震江淮。贾琏叹道:“可惜斯人已逝,无福叩访。”李万库道:“琏二爷有怜香惜玉之意,缅怀过去何不放眼今朝?”贾琏连笑道:“如今我是城中人,不及万库兄南海游龙呀。”一干人又齐颂贾琏夫妻伉俪情深,天生仙配,不知羡煞多少人。
一阵闲说之下,来到一个大堂,里面布置成会议室,上位有两个位置,左右两排长溜,皆是镂空红木椅,上面搭个天鹅绒软垫,贾琏座位上再搭个水月丝绸以示不同。都落座后,气氛一下变得沉重了。酒桌上大伙儿喝得开心,聊得欢乐,但这正事儿,该办还得办。
还是李三义先发言:“琏二爷,现在做贸易加工这块,今年就是一个字——难呀。”众人附和道:“是啊。”满屋唉声叹气,宛如夏天,才阳光明媚转眼又阴云密布凉风飕飕。
“告琏二爷,我是做棉纺这块的,如今这棉花价格走了一个过山车,把我们这样的下游企业坑了个遍。原材料成本就不用说了,工人也一个劲儿反映要涨工资,你不涨他还真就不干了!涨点工资也就罢了,算是便宜这帮泥腿子。关键是现在外贸这部分订单下滑得厉害呀,服装厂不接订单了,把我的货给积压在这儿,愁死人了。”赵富庄摇头长叹。他开了个棉纱厂,去年棉花价格飙升,老赵害怕继续上涨,也东拼西借搞了一笔款子,抢了几万吨棉花,这其中就有贾府的银款。不料今年棉花价格暴跌,等于高价买了棉花,要低价卖棉纱,这一下亏了血本了!
“是啊,我是做铝加工,利润太薄了,周围开了七八家跟我一样的厂子,你说这生意怎么做啊!你是做啥的?”
“你问俺?俺那电缆厂快撑不住了,听说做PVC的还赚了不少。”
“赚个屁!我那PVC厂基本上半开半关,挣的钱还不够发工资呢。”
……
众人交头接耳,大倒苦水。总体下来,大部分原因归结于资金回笼慢、订单下滑、利润摊薄等。有人唯恐贾琏不信,不惜把会计册子也摆出来要给贾琏看。大伙儿争前恐后说了半天,发现贾琏一直微笑不语,正悠哉喝茶,一会儿盯着茶杯看,一会儿又盯着墙上的壁画看。有人暗生恼怒,不过这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,慢慢都闭上了嘴。
李三义轻咳一声,顿了顿道:“琏二爷,您博闻广知,今年生意确实不好做,还请体谅一二。现在年底下面的款子也是催不上来,您看这次回款,能不能再缓些时日?”贾琏仿佛才回个神来:“噢?缓些时日?李总,实不相瞒,小生此行只有收款权,没有谈判权。”双手一摊,贾琏一脸无辜,“我本是讲仗义的人,但这次与往日不同。你们商会是内子牵头合作的。这次临走前内子嘱托我说,浙江这一圈老总最讲信用,是值得贾府长期合作的朋友了,你只管对对数字就是。内子说了,列位要是有什么想法,直接跟她沟通,她也很想念你们。”大伙儿愣了愣,万万没想到贾琏如此做派,完全就是个甩手伙计,把一杆子事情全推到那个厉害角色那儿了。要说这价格波动,也没那么难对付,很多企业都可以通过各种方式,从那期货市场保值,差别在于对期货的认识深度和保值操作的水平。但经济后危机时代,需求放缓导致业务量下降确实是普遍现象,如果加上自个儿贪心还搞扩张,把摊子搞得太大,那就更加资不抵债了。所以这群人里,有真遇到困难的,也有没啥困难但企图蒙混拖欠的。要说贾府仗势大搞民间放贷,却是放不上台面的勾当。不过贾府势大,欠主们与贾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,惧其积威可不敢赖账,不得不如此阿谀奉迎。
众人绞尽脑汁游说好几个小时,贾琏只是浅笑连称无奈,就是不松口。蒙混的人暗啐晦气,来了个油盐不进的主;那资金周转略有点紧张的,打算东凑西拼先应付了贾府;还有那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苦主,就差抱着贾琏的大腿而哭诉了——正处于现金回笼之前,贾府追款会把资金链活生生扯断,整个企业很可能就得玩完啊!最后有人出主意希望贾琏给求求情。贾琏推卸多次,强求不过,遂道:“内子办事的风格你们是知道的,就事论事,不分人情身份。这样吧。我跟内子连线,撕了这脸皮,也要给诸位求个情。”会议室配备有视频电话,贾琏马上拨了老婆王熙凤办公室的号码。
接通后,屏幕上只见凤姐杏眼半开,双眉直插入鬓,端的是“粉面含春威不露”,丹唇圆颌,恍若神妃仙子,只是眉间有一丝冷冽和忧虑。贾琏说了来意。众人都问好后,凤姐一改往日“丹唇未启笑先闻”的风格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各位老总,多余的话咱也不说了。我这人学历不高,懂得不多,说话有得罪列位的,还请多多包涵。”“不敢当不敢当,链二夫人巾帼英雄,胜过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数百倍啊!”凤姐也不管这些阿谀之言,继续说道:“如今世道艰难,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。前些日子礼部员外郎张大人家有欠钱企图跑路的苦主,最后被逮回来,那厂子还不够抵债,让张大人损了好几百万,就这么个事儿判了10年。我倒是听说这赖账的混皮在里面忧郁生病了,恐怕是熬不到出来那一天了。今儿能见到你们,我很高兴,没有缺席的,咱们浙商的信誉那是没话说。李会长,您童颜鹤发,精神气儿比年轻人不多让,看来是打算再干一番新事业啊?万库兄弟一看就是少年稳重,我家那个可得跟着学学务实。王总,一年不见,如今您更是发福了啊?就您还哭穷,我这个苦命的忙碌人怕是真没个着落了。黄总,您现货这块是赔了,听说您做了什么保值,那块我不懂,但您可别拿单个儿的账本糊弄我。丁总啊,要不我给您垫付了薛家的货款,我那姨妈不早把你给拆了,你可别辜负了我的期待啊……”凤姐神色淡然,随意指点,宛如唠家常,吐字圆润清晰语速不缓不急。每点到一个人都直戳其要害,丝毫不给面子,不一会儿会议室鸦雀无声。
贾琏一脸苦笑,埋怨的眼神盯着那出主意的人不放。看火候差不多了,贾琏打圆场道:“夫人暂歇会儿罢,各位老总都是心里有数的人,依我看,法理外乎人情,有的老总资金暂且紧张了点,你看考虑实际情况,酌情来处理如何?”凤姐脸色稍霁,想说什么,终究是看在贾琏面上,没当面拒绝。
视频电话挂了后,大方向定了下来。贾琏准备分别跟各家老总谈收款的问题,原则上不能再拖,实在有困难的先还50%—80%不等,是老关系的就许诺未来降低利息点、扩大放贷量等。所幸的是,贾府往日很少仗势欺人,大体都算公道,所以商贾们也没有赖皮的由头。折腾了几天,总算是把事儿做齐了,基本圆满完成收款。贾琏松了口气,与凤姐通了电话告了事情的进展,说起那天唱黑白脸,贾琏戏称熙凤都可以演包公了,惹得凤姐一阵“欠打,回来定不饶你”。
杭州事哔,贾琏才放下心来,去畅游西湖美景。贾琏喜好独游,一干老总既要筹款,也乐得不见清净。李万库派了个公关经理当导游,公关经理商潭,美国常春藤大学经济学硕士哔业,工作经历1年,做事干净快捷,给人印象却是羞羞艾艾,典型江南女人的柔水之态。贾琏一见为之倾倒,表面上仅是微笑拍了拍李万库的肩膀。